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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1 / 2)

楔子

「当……当……当……」隐隐约约,从窗外传来清脆的梆子响。春夜里的风还夹着一丝寒意,从微敞的视窗钻进来,将遮在床前的一幔纱帐撩得乱颤,却坚持不许春风钻进帐中一窥究竟。也不知是风吹还是床在摇晃,纱帐抖动得更加厉害,床前点燃的两只巨烛的烛火忽明忽暗,映得这一室之中竟添了几分诡异之色。帐中似有低声的喘息和偶尔溢出的低吟,但那声音低沉而压抑,让人又禁不住疑惑,不知真是人声抑或只是春夜中几只难耐寒意的虫儿在哀鸣。

声息渐渐不可闻,乱舞的纱帐也平静了下来。夜风虽寒,却也带来窗外已经盛开的紫蘅花那独特的淡淡香气,似有若无间,一室充盈着浮动的暗香。

屋外的梆子再次响起,声音由近及远,清脆而高亢。那似乎是自己儿时才听过的声音,曾已何时,居然也传到这遥远的西北来了。床上的青年露出了一丝苦笑。招起手,抹去额角湿腻的汗水,触手却一片冰凉。真是不争气。青年在心里暗自嘀咕了一声,微微侧着身,用手肘将身体支起一点。

绣着金色的蟠龙的枕头湿了一半,也不知是被自己的汗水还是泪水浸的,青年微皱着眉,将枕头向上拨了拨。然後,他看见了一张脸。熟悉,却又有些陌生。

是熟悉的眉,只是不像平时那样强硬,眉尾微微向下弯着,露出一点温温的暖意。是熟悉的眼,只是看不见这双眼中平时那如利剑一样的光芒,不知道这闭合的眼帘睁开时会用什麽样的目光瞪视自己呢?青年想着,嘴角却向上翘了起来。熟悉的鼻子,熟悉的嘴唇,还有这熟悉的下巴……伸出手,指尖将要触及对方时却又开始犹疑,若是他在此刻醒来会变成什麽情形?青年咬着唇,收回了自己的手指。只用一双细长的眼,看着他,细细地看,使力地看,贪婪地看,彷佛会与之永别一样,要将此刻对方每一处细节,每一处毛孔都要印入灵魂一样……

「你永远不会知道……」青年低低地自语,闭上眼睛,慢慢俯下了身子,「就连我也不十分清楚……」有些凉的薄唇轻轻覆在对方那温热的唇瓣上,却如蜻蜓点水,稍触即分。睁开时,清亮的眸子里已满是哀伤和怨忿,「为什麽我喜欢的会是你?」

英多罗红英掀起被子,虽然身体的某处还在疼痛,他却已经咬着牙站在了地上。拾起散落一地的衣服,英多罗红英用还有些颤抖的手将衣带一条条地系上。又湿又粘的液体顺着大腿缓缓流下,让他很不舒服。不过现在并不是可以擦拭的时候。身後的人还在熟睡之中,他抱着被子酣睡的样子简直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样,纯真又无害,可英多罗红英知道,一旦这个无害的孩子清醒,他会立刻豹变成一个多麽可怕的野兽――冷酷,又无情。将金冠束在发上,英多罗红英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儿时的记忆如潮水一般地涌来,让他几乎快要窒息。慢慢地,慢慢地退到房门口,英多罗红英闭上了眼睛做了一个深呼吸。

「是该说分手的时候了。」英多罗红英睁开眼,脸上的神情已经变得淡然而平和,对着床上熟睡的人一挥手,英多罗红英轻轻说了一句,「欠你的,总归要还。不过你欠我的,永远也还不清了。」

拉开房门,清新的风迎面而来,英多罗红英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今天的月色真得很不错。」

「王爷金安!」两侧的侍卫一齐恭身行礼。

「不用多礼。」英多罗红英温和的嗓音让侍卫们精神一振,「你们的主人已经睡下了,这麽大的声音会将他吵醒的。他脾气不好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就连陛下跟他说话都要带着一分小心,他的火爆脾气一上来,十头牛也拦不住他。你们还是小点儿声好。」

「是,谢谢王爷提点。」一个年轻的侍卫偷偷伸了伸舌头。

「现在是几更了?」

「三更天了,王爷。太晚了,王爷要不要留宿?小人给王爷安排上房。」

「不用了!」英多罗红英摆了摆手,「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处理完,明日要早朝,今天非回去不可。」

英多罗红英对提此建议的青年侍卫微微一笑,温柔的月光映在他的脸上竟添出几分妩媚的妍色来,那侍卫看得有些发愣,直到被身边的夥伴推了一把才回过神,脸上立时涨得通红。

英多罗红英也没理睬,自顾自慢悠悠地离去。

「你发什麽愣啊,看着明鸠王,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夥伴抱怨着,那青年侍卫的脸却更红了。

「你说也怪,明鸠王平常看起来也就一副文弱的书生样子,可是看起来总有些让人害怕的,为什麽今天看起来会那麽不一样呢?」英多罗红英的身形早已消失在夜色中,青年侍卫的目光还舍不得撤回来。

「有什麽不一样?还不是那副阴恻恻让人发怵的样子吗!难怪咱们主人不喜欢他。像他这麽阴险狡狯的家伙,任谁也不会有好感。」另一个侍卫很不以为然。

「那是因为他是南蛮子养的。龙生龙,凤生凤。身上有南蛮子的血,你说他的心眼儿能少得了吗?」几个人偷偷笑了起来。

「可是……你们不觉得……」青年侍卫犹豫了一下,「你们不觉得明鸠王今日好像特别漂亮吗?那个,说不出的感觉,感觉好像……很艳丽……」

另几个侍卫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好像看一个怪物一样,他立刻摇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啦,明鸠王长得是清秀,但我绝没把他当女人看,只是,觉得他今天有些不太一样……」

「小兄弟,你来几天了?」年纪稍大一点的侍卫推了推他,「你难道没听说过?」

「听说什麽?」

那侍卫左右看看,故作神秘地竖起一根小指来。

「明鸠王是咱们陛下的这个……」

「这个?这个是哪个?」青年侍卫一脸迷惑。

「这也不知道啊!」几个侍卫脸上写满了不屑,「你真是个土包子。」

青年侍卫再次涨红了脸。

「小兄弟,你不知道陛下他男女皆喜的吗?」年长的侍卫脸上露出一丝邪笑,「这个啊,就是陛下的那个了。这宫里谁不知道啊,明鸠王是陛下的老相好啊。不然你以为凭他一个小小的侍读,怎麽能年纪轻轻就封了只有王族才能有的亲王头衔?明摆着嘛,那是用他的屁股换来的。」几个侍卫一同笑了起来。

「真的吗?」青年侍卫一脸的失望,对着英多罗红英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妈的,真晦气。老子最讨厌这种男不男,女不女的家伙了。简直给咱们男人丢脸。」

「小兄弟,你气什麽!」年长的侍卫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没尝过那个味儿,小雏儿,你不知道,这男人也有男人的好处,妙着呢。你要是尝过啊,怕是再也不会去碰女人,你老娘啊,一定就要哭出声儿了。哈哈!」

门框突然响了一声,像是什麽东西砸了过来。几个侍卫吓得一齐噤声。

「王爷?」年长的侍卫战战兢兢地叫了一声。

「外面都给我闭嘴!」屋里传来低沉的声音,微微低哑的嗓音明显地透出不快,「再多嘴多舌地吵我睡觉,当心我把你们的舌头全拔出来!」

侍卫们脸色发白对视了一下,静悄悄地退了下去。

夜,寂静无声。只有轻舞的微风,将紫蘅花的香气传遍四面八方的每个角落。

「咕噜噜……」碧绿的水面上泛起一串气泡,平静的水面被什麽东西搅动得起伏不安。过了一会儿,水面终於恢复了平静。

「拉上来!」倨傲嚣张的刺耳声音响起。

「是!」

两根粗如拇指的麻绳提起来,岸边的两名小太监从水中拉起一人。

「殿下,他又晕了。」一名小太监尖声报告。

「把他再弄醒!我还想再玩一会儿,不许他现在就挂了。」

把水里拉起的人俯放着,一个太监使力用脚踩他的背部。不一会儿,那人浑身抖动了一下,从嘴里,鼻子里喷出大量的水来。

「能吐出来水就死不了了。」旁边的太监高兴地叫出声儿来。「快点儿,让他醒过来,不然太子爷又该不乐意了。」

被人揪住头发,不停地抽打脸颊,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同时,从肺部传来的刺痛感让他忍不住发出了细碎的呻吟。

「好了,活过来了,活过来了!」两个小太监兴奋不已。像这样晕过去再弄醒他已经三四次,一次醒过来的时间比一次长,再这样下去,真不知道什麽时候他就再也唤不醒。真就这麽唤不醒是小事,但若要让看来尚未尽兴的太子发怒,他们也会一样成为遭殃的池鱼。只要他还活着,那别人就不会有事。

「活过来了?」坐在一个小太监身上的太子冷笑了一声,「那就再把他投进去,看这次他还能挺多久!」

「是。」小太监们把人从地上拉起来,准备再次扔进冰冷的水中。

除了痛,还是痛。无法呼吸的恐惧和身体内外传来的巨大痛楚已经让他几近崩溃,再次听到太子口中的残忍命令,即便是再倔强的性子他也忍不住开始发抖,被空气重新贯注的肺部再次疼痛起来。他开始剧烈地咳嗽。

「怕了?你也会有怕的一天?」太子哈哈大笑,站起身来走到他的面前,用拇指和食指掐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英多罗红英,你不是一向目中无人的吗?看着我的眼睛,说,说你错了,你再也不敢了,哀求我放过你。说得好听一点,说不定我会一时发发善心放过你。」

真想开口讨饶。英多罗红英的脑中不只一次闪过这个念头。但是不能。太子的脾气他实在太过了解。生性残虐的家伙越是讨饶越是会激发他的嗜虐心。是的,既然一样会死,他宁愿自己可以死得英雄一些。

「想清楚了吗?你这个下残的狗杂种!」太子的声音听起来是那麽刺耳。英多罗红英聚起身体中剩下的最後一点力气回答道:「我、没、错!」

瞳仁一缩,暴虐的血色自黑眸中闪现。

「我倒要看看,英多罗家的儿子,骨头到底有多硬!」

「既然知道他是英多罗家的儿子,就应该知道英多罗家的都是倔脾气。太子哥哥何必那麽为难他呢。」尚未变音的声音出自从亭院後转出的锦衣少年。举手投足间的华贵气质和俊美无俦的容貌让在场的人都失了神。这是属於神的完美创造,身形修长,行止优雅的少年一出现,原来暴怒的太子脸色也微微变了。

「元朗,你来这里做什麽?」胸口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涨满着,看着眼前年纪虽小,却已经有十足十的王者气度的弟弟,又是嫉恨又是羡慕,对他的莫名情感让已经满了十八岁的太子很有些无措。

「我只是在这里玩,听说这儿有好玩的游戏才过来看看,没想到是皇兄你在这里教训你的伴读啊。」达密哲元朗眨了眨眼睛,显得有些无辜,「真是没意思透了。」

「如果你想玩,你尽可以玩啊。」太子松开手,将英多罗红英扔在一旁,「这里有一只不听话的狗,我正想着该怎麽处置,如果你感兴趣,可以帮我出出主意。」

「皇兄真是好兴致。不过有一点您似乎忘记了。」达密哲元朗看着半昏迷的英多罗红英,眉峰挑了一下,唇角露出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英多罗家掌管着我朝近三分之一的兵力。而不巧得很,我可是听说英多罗昆毗似乎只有一个儿子。」

「那又如何!」太子冷笑了一声,「英多罗昆毗不过是我们达密哲家养的一条狗,他的小狗咬了主人,只是惩处这只小狗而不迁怒大狗已经是很宽大了。就算我把他家这条小狗凌迟处死,他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啪啪啪!」达密哲元朗鼓起掌来,「皇兄你真是好气迫。只是可惜……」

「可惜什麽?!」

「可惜的是金翅王朝的当家还是父王,就算他的身体现在不算好,但对臣下,特别是一品大员的处置权只有他才能说得算。」达密哲元朗轻轻叹了一口气。「皇兄难道不知道,父王最最锺爱的盈妃是英多罗昆毗妻子的妹妹吗?如果你真地把他唯一的儿子弄死了,父王一定饶不了你的。」

太子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但眼中的怒火却更加猛烈。

「那个南蛮子妖精……」

「别生气,皇兄。如果你真地不喜欢他,不如把这个人送给我吧。我身边刚好缺一个伴读呢。」

「不,我一定要弄死他。」太子的眼中露出杀意,「就算不能弄死,我也要让他生不如死。」

「来人,把这小子的手筋和脚筋给我挑了!」

达密哲元朗的眉头皱了一下,却没有再说什麽。虽然那家伙有些可怜,但若是达密哲元佑当真这麽做了,那对自己,未必不是件什麽好事。默默地看着面目狰狞的异母兄长,达密哲元朗在心底发出了一声冷笑。

达密哲元佑,看来你的太子位已经坐到头了。

「这里,这里,就是这里!」急切的脆嫩声音突然闯入,只见一个身着白色纱裙的小姑娘拉着一个少年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

「哥,哥!」小姑娘冲到英多罗红英的面前,一把推开呆立在一旁的小太监,将他的头抱在自己的胸前不住地哭泣,「哥,你不要死,千万不要死啊!」

虽然只有十一岁,那绝世的美貌让所有的人震惊不己。带着泪水的如玉脸颊,秀美的额角,小巧的鼻子,红润的双唇,如同画中人一般,让人魂不守舍。可以想见,这样的美人胚子等到及笄,该是多麽地让人惊才绝艳啊。

「宛如,你莫哭,有我在这儿,谁也别想碰红英!」少年气势如虹,伸手拔出了腰间的长剑。「你们谁敢再过来,当心本殿下劈了他!」

看着太子圆睁着双目的样子,再看看仗剑少年腆着胸脯横眉立目的样子,达密哲元朗忍不住笑出声来。

「元慎,太子哥哥在这里,你怎麽可以随便拔剑出来。」快步走过去,达密哲元朗夺过少年手中的剑将其插回了剑鞘之中,俯耳对其轻语,「还不快点把人带走,他若是气急了,连你也逃不了。」

「我不怕!」少年一脸忿然,「这麽胡来,就算是父王也不会原谅他。」

「听我的话,如果还想让英多罗红英活命,就快点把人带走。之後的事交由我来处理就好了。」

混乱之後,达密哲元朗对着太子说:「不然就这麽算了吧,你把英多罗红英让给我。我叫元慎给你谢罪。」

达密哲元佑默不做声,良久,看着元朗说:「英多罗红英长得那麽差,怎麽会有那麽个天仙似的妹妹?」

达密哲元朗叹了一口气,眼中突有一道光闪过。

「这样吧,你让红英跟着我,等他妹妹长得大些了,我让他把妹妹献於你做个侧妃,你看可好?」

「真的?」达密哲元佑精神一振,「你真能说动英多罗家?」

「放心吧,皇兄。怎麽说,我也是盈妃带大的,英多罗家或多或少总要卖我点面子。只要英多罗家同意,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把人娶到宫里来。」

「如果你可以把这件事情办成,等我登基接位,我就把乾州和凌州都封给你当谢礼。」

「好说,好说。」元朗暗暗皱起了眉头。看他心急的样子,看来真是当太子当得不甘了。

英多罗红英醒过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熟悉的寝室之内。身边,似有人在嘤嘤而泣。

「宛如?宛如?是你吗?」

「是我,哥,你总算醒了!」小自己二岁的妹妹红肿着眼睛,一脸忧心地看着自己,英多罗红英伸出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傻丫头,我没事。」红英小声地说。

「什麽没事!」英多罗宛如站起身,忿忿地说,「都是那个太子,视人命如草芥。如果不是我去叫元朗跟元慎来救你,你早就被他折磨死了!」

「他们?」

「雀儿来给我报信,说是你放走了太子抓来的宫女,正被太子用鞭子抽。我担心你会出事,所以去姨娘那里搬救兵。半路见了元朗,他虽然答应我去救你,但那个家伙一向跟太子不对盘,我怕有意外,所以又去叫了元慎……」

「你真是胡来。」英多罗红英皱起了双眉。

「元朗殿下机智深沉,可是元慎一向行事莽撞,他如果强出头,一定会跟太子结下梁子,太子绝放不过他的……如果他再说我们英多罗家借着盈妃勾结皇子,本来就对爹爹诸多猜忌的皇上就更不能放过我们家了。」

「难道就眼睁睁地看他把你淹死吗?」英多罗宛如不以为然,「那个元佑,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如果将来真地让他继了位,天下岂不是要遭殃了!哥,我看你那个伴读不要做了,咱们让爹挂印辞官,咱们就跟着爹娘回中原的江南去。」

「傻丫头,哪里是这麽容易地事情……」一声长叹,掩去了深深地无奈。

宛如当然不会知道,现在英多罗家族面临的会是怎样危险的局面。英多罗红英蹙紧了眉头。

屋外隐有兵刃劈空之声。

「那是什麽?」英多罗红英问。

「是元慎。」宛如扶他起来,走到视窗,「他大概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在练剑吧。」

推开窗,带着寒意的风迎面扑来,刺得红英的脸有些发疼。有些发红的阳光斜斜地照在少年的身上,在他挺拔的身体上笼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额角的汗珠闪闪发光,双唇紧抿着,眼神犀利而冷静。

是他。熟悉的身姿,熟悉的剑路。只是这麽远远地看着,红英想起来,似乎自己都还未曾跟达密哲元慎正式地面对面地说过一次话。可以跟皇子们直面交流的,只是经常出入盈妃宫中,和元朗一起长大的妹妹了吧。

想到这里,红英转脸看着妹妹。英多罗宛如正红晕着双颊注视着庭院中舞动着长剑,英姿勃勃地达密哲元慎,唇角隐隐含着笑。

英多罗红英没来由地心中一紧,肺部的疼痛感再次席卷而来。

他的妹妹,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已经长大了……

昭元十二年,金翅王朝的皇帝离奇地死去,围绕着他的帝位,皇宫里掀起了阵阵腥风血雨。最为常见的兄弟阋墙,诸子争位的现象也终於不可避免地再次爆发。

这一年的夏天,金翅王朝的王城发生了一场动乱。宣布继位的太子元佑在登位大典的前夜被人刺杀身亡,过了三天,故太子尚在襁褓中的幼子又莫名夭折,於是整个京都陷入了一片空前的混乱之中。

马车在平整地官道上急驰而过,扬起大片黄色的尘土,车後,一队骁骑急催着战马一点一点向马车逼近。

马车渐渐被灵便的马队赶上,马车上的车夫拼命挥着马鞭,却仍然无法逃脱被马队围住的命运。急速行进的战马上,领队的将军搭起强弓,一箭将车夫射落,紧接着,立刻有一人飞身跃上马车,将惊马拉住停了下来。

马队将马车团团围住,每个人的脸上都显得凝重而有些紧张。车厢里静悄悄地没有半点声音,只听得到车外马队中,有些烦躁的马儿喷着响鼻,用蹄子刨地的声响。

领头的将军有些犹豫。太阳已经快要西沉了,斜挂在山头的日轮发出桔色的光芒,映着还未落尽的黄沙显得有些凄凉。

轻轻摆摆手,马队上的众人一齐举起了手中的强弓。手臂挥下,十数支长箭离弦而出,将车厢射了个对穿。

依旧没有半点声响。

将军有些疑惑,翻身下马,走到了车厢的前面。搭上车门的时候有些犹豫,不过看到密密麻麻斜插着的箭支,他挑挑眉头,放心打开了车门。

「咯答」一声,似乎是什麽断裂的声音,打开车门的将军睁大了眼睛。

满满一车厢木桶,装满了不知道什麽东西,发出刺鼻的味道。最外一层木桶的上面,贴着一张白色的纸,上面画着一张鬼脸,写着大大的两个字「笨蛋!」

将军的脸变得煞白,还没等他叫出声来,一朵火花已经跃入了桶中。

惊天动地一声响,大团的火焰喷吐而出,窜上了天空。官道不远处的树林被震得乱颤,无数惊飞的乌鸦「呱呱」地叫着,从林中窜了出去。

一切重归平静後,路上只剩下四散的木屑和横七竖八的残肢。鲜红的血液刺痛了人的双眼。降到地平线的夕阳最後挣扎了一下,还是被拉了下去。这次,真地不再有什麽动静了。

「又让他跑了?」戴着硕大宝石戒指的手狠狠在椅上一拍,吓得跪在地上的人屏着气不敢吭一声。

「别气了,三哥。」体形瘦小的华服少年喝了一口茶,「元朗那个小子一向精明得跟只狐狸一样,再加上他的身边有个比狐狸更狡猾的英多罗红英,想抓住他哪有那麽容易!」

「哼,他们两个一个十三岁,一个十四岁,都是毛还没长齐的小子,你们那麽多大人居然三番五次被他们算计,真是一群窝囊废!我养你们这帮废物有什麽用!」

「三哥,骂他们也没用!五哥和七弟他们不也在追杀元朗吗?我看他们也没得什麽好处去,保不准比我们的损失还要大。现在朝中有一半的老家伙站在他们那边,这事比较麻烦。而且他们还一口咬定是我们杀了太子哥哥和他儿子,情势对我们相当不利。你现在还是抓紧时间对付他们吧,元朗现在什麽都没有了,暂时还威胁不到我们。」

「你懂什麽!」转着手上的指环,目光凶狠的青年咬着牙说,「老五头脑简单,只有一身蛮力,想弄倒他还不容易。太子明明是他们做掉的,想栽到我头上可没那麽容易。朝里头支持咱们的也有一半,要扳倒他们只是迟早的事。可是元朗不同,我们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别看他小,他绝对是匹恶狼,是一根扎在我心头的硬刺。如果不把他除掉,我连觉也睡不踏实。」

「你们这帮蠢材,继续给我追。不把人干掉,就提着你们的脑袋来见我!」

「是!」

「你的手可真是细啊,可不可以让我摸一摸啊,姐姐?」

少女红了脸,眸光一转,轻轻啐了一口,嘴里骂着「小色鬼」,却还是没把手抽回来。

「姐姐的小嘴一定也很香,不如让我舔一下吧。」「小色鬼」立刻粘了上去,搂着少女的纤腰就要把嘴凑过去。

少女的脸更红了,可是看着眼着的绝美少年,身子像软了一般,没半点推拒的气力,反而心里狂跳起来,眼睛也慢慢地闭上。

「元朗!」一声清叱,少年松开了手,那少女突然失去的依撑,脚下一软,竟跌落到地上。睁开眼,看到美少年跑去另一个清俊少年那里去,不觉得又羞又恼,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脸跑开了。

「红英!」达密哲元朗欢叫着,蹦蹦跳跳跑到英多罗红英的面前,「你总算来了,我可是无聊得紧呢。」

「我可看不出来你有半点无聊的样子。」英多罗红英攒着眉,「我看你跟人家小姑娘热火得很,要是我不来你可就要得手了吧。天天在花丛里厮混,可有什麽无聊的吗?」

「耶?」元朗将身靠了过去,揽着红英的腰在他的耳边吹气:「真是稀奇,莫非红英你终於发现我的好,愿意跟我在一起了吗?否则为什麽这麽酸溜溜地,在吃醋吗?」

一把推开元朗的狼爪子,英多罗红英立起眉毛看着他。

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元朗的眼睛看到了红英微微上翘的嘴唇。

「好消息?」元朗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半一半。」红英沉着声说。

「那你先说好消息吧。」元朗双手抱胸,看着面前跟自己生死与共的好友。

「好消息是,盈妃与宛如现在很安全。」红英抬起手,将垂在额前的碎发拢到耳後。

「去,这算什麽好消息。」元朗撇嘴,「一早就把她们送出宫外,还有元慎那个毛头小子陪着,她们的安危我一点不担心。元慎一定会拼了自己的性命去保护她们的。」

不知为什麽,红英的嘴有些发苦,胸口也有些发闷。沉默了片刻,英多罗红英突然轻笑起来:「有那个毛躁的家伙在,我只会更担心而已吧。京都那边有新的消息传来了。」

「哦?是什麽?」达密哲元朗的眼中闪动着精光。

「跟我们想像的一样,那里已经是一座危城。」红英笑了一声,轻轻舔了一口有些乾涩的唇角,「只要轻轻一触,立可倾倒!」

元朗一击掌,放声大笑起来:「我就知道!那帮蠢材,只会窝里造反,没一个有头脑的。红英,这就是中原人说的什麽来着?」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对,对,对!下次你弄只鹬来让我瞧瞧,到底长得是什麽样子的。」元朗的心情显得格外的好。

「高兴得太早了吧。我还没说坏事呢。」红英眯起了细长的凤眸。

「你说吧。」元朗不太在意地说。

「追杀你的两路人马离这里都不怎麽远了,所以……」红英轻笑了一声,「我们又该开始跑路了。」

「啊!」元朗惨叫了一声,「不要啊……我刚刚搞定这里的女孩子们,都还没抱上手呢!这些阴魂不散的家伙,怎麽来得这麽快啊!」

「那你就期待下一处的美人们吧。」红英不为所动,拉着元朗就走,「你不知道江南出美女吗?我们就去你一直憧憬的中原江南好了……希望你不要再让那边的姐姐们为你掉眼泪!」

「我哪里让别人掉过眼泪了……我可是一向很温柔的……」元朗还在碎碎念着,人已经被红英拖出去好远,「红英你别板着脸,其实你笑起来比她们好看多了。不如你来让我的皇后好了……唉哟……怎麽可以打我,我可是要当下一任金朝王朝皇帝的人哦……」

「那些话,等你有命登上帝位的时候再说吧!」

……

「元朗,我问你。当年如果不是宛如把元慎拖来,你会不会出手救我?」

「这是什麽话……我不是已经救你了吗?」

「太子要挑断我的手筋脚筋的时候,你可没说什麽话……」

「呵呵……我刚要说话,小如她们就跑来了嘛……」

「哼,想瞒我?我看你那个时候巴不得太子快点动手吧。这样一来,你根本不用等到皇上驾崩就可以把太子拖下来了吧。」

「呵呵……没有、没有啦!」

「无妨。反正那个时候我们也不熟,你会那麽想也是很正常的事,我可不会怪你……」

「不会怪我干嘛使那麽大的劲儿……哎哟哟,痛啦痛啦,你轻一点啦……哎呀呀,红英啊,咱们不要再提以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好不好?」

「哼……」

「好、好、好,我认错……我对不起你……慢一点走……你怎麽还是这麽爱记仇呢?」

「唉……」空旷的金銮宝殿上,年轻又俊美的帝王百无聊赖地坐在宝座上,手肘支在鎏金的龙椅扶手上,托着形状优美的下巴打了个哈欠。

坐在他的身侧,伏案的青年眼皮也没有抬一下,手中沾满了朱砂的笔在黄色封皮的奏章上飞快地书写。

「喂,红英!」

「红英?红英!」

还是没有反应。年轻的帝王放下手,将身子探出龙椅外,伸长了脖子望向那边。

「明鸠王!」

「嗯?」青年扬起音尾,不过还没没抬眼皮一下。

「真是无趣!」年轻的帝王嘟囔了一句,沮丧地缩回了身体,「都叫你半天了,还是不理睬人家。」

手上的朱笔顿了顿,青年叹了一口气道:「如果不是因为你太过贪玩而不理政务,今天我是应该舒舒服服地待在家里而不是在这里帮你收拾堆积如山的破档。」

「这些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我看见就觉得烦。」在至亲的密友前,他还没有自称「朕」的习惯和自觉。

「陛下,」青年再次叹了一口气,翻开下一本奏章,「就算是再小的事情,身为帝王也不可轻忽,你怎麽知道这里面没有什麽有价值的东西呢?最起码,你现在应该放心国家还算安宁,没有动乱也没有饥荒。没有东西可以呈报的各地官员,只能送些鸡毛蒜皮让你操心。不过说回来,你到底什麽时候才打算帮帮我呢?你再不来帮忙,我今天又得留宿在宫里了。」

「求之不得!」皇帝陛下笑眯了眼,直拍巴掌,「我这边床又大,被又软,比你家那张硬梆梆的旧床强多了。我们好几天没在一起睡了,今天咱们就聊个通宵好了!」

「元朗!」青年直皱眉头,「请你注意一下用辞!我可不记得什麽时候跟你睡过!」

「红英,不要这麽死气沉沉嘛!」达密哲元朗趴在龙椅上,眸光如水看着脸色发青的英多罗红英,「我们不是常常同床共枕商量国家大事的吗?这个时候你怎麽又害起羞来了。」

「嗖!」红光一闪,饱沾着朱砂的笔从元朗的腮边飞过,只听得「咄」一声,笔锋已经嵌在不远处的红木圆柱上。笔杆露在柱身外,余势未消,还在震动个不停。

擦了擦溅在脸上的红色朱砂,达密哲元朗苦笑了一声。

「红英,你的年纪越大,脾气可也是越大了。」

「是谁害的!」红英站起身来,拧着眉头瞪视着元朗,「现在朝中上下谣言乱飞,你敢说这里面没有你的推波助澜?」

「是吗?」元朗轻笑了一声,「是什麽谣言?我怎麽听不到?」

红英眉头挑了一挑,唇角动了动,却没说话。

「呵呵,别太在意外人的看法啦!」元朗轻轻拍了拍红英的肩头,「你是我青梅竹马的好友,这点是不会变的。有些时候,谣言也是一种武器。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你以为这麽多年下来,你还能这麽安稳地站在我的面前吗?」

红英沉默了片刻,走到柱子前将笔拔了起来。

「又不能用了……」看着手中裂开的笔身,英多罗红英喃喃自语,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那是一个寒冷彻骨的严冬。在诸子争位的争斗中动荡着,呻吟着,挣扎着的京都王城里弥散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道。那里曾是辉煌显耀的王都,现在却是疲弱不堪的危城,彷佛只要轻轻一推,就会变成一堆无用的废砖烂瓦。两年的时间已经几乎耗尽了金翅王朝积聚百年的财富和力量,夹在势均力敌的争斗者中间,无论是百姓还是官员都已陷入了近乎绝望的疯狂之中。

英金罗红英选的时机永远是那麽恰当。就在王权快要崩散的前一刻,他领着失踪多时,一向最受先王宠爱的皇子,如神祗一般俊美而聪颖的达密哲元朗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当然,除了身份,在元朗与红英的身後,三十万纳兰部的精锐部队那金光闪闪的斧钺更是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将金翅王朝的王权牢牢地握在了掌中。至於那几位筋疲力尽的兄长,达密哲元朗体现出了身为一位帝王的果决。在流放的途中,自杀或被杀,他们的名字渐渐从人们的记忆中淡出。

「如果一定要有人为陛下的弑兄负罪,就一起推在微臣身上好了。」十六岁的英多罗红英对达密哲元朗说道,「如果要国家安宁,陛下就一定不可以有妇人之仁。他们是毒瘤,如果不连根拔除,终有一天,他们会反噬回来,到那个时候,陛下安危是小,社稷和百姓又会遭一次浩劫。」

达密哲元朗看着他,唇角微微向上勾起。

「红英,用不着担心。他们几个……我从来没当作是兄弟过。」

英多罗红英蹙起眉尖,「名声这东西,有时还是比较重要……就算人人认为他们该死,但如果是你下令将他们处死,还是会有卫道士出来口诛笔伐。」

「那你的主意又是什麽呢?我的军师。」达密哲元朗微微垂下眼帘,抚着椅上的龙首低声问道。

「你的口,放了他们。」英多罗红英沉静的双眸看着他,微薄的双唇中吐出冷静又有些低沉的声音,「我的手……」伸出白皙修长的手,俐落而坚定地向下一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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