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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线1-1(1 / 2)

近日浦杨连绵下着雨,浮生园的生意不算太好。

不过却来了个奇怪的看官。

那个看官总是坐在台下的角落左边的椅子,穿着一件青se的长袍马褂,垂着头看手里的一个小锦囊,从不看戏台上演了些什麽,只是低下头把玩着那锦囊。

简青洲小心翼翼地收拾着一条条银白se的丝线,没有理会眼前的男子。他拿的这丝线是他祖上代代流传下来,据说是几千年前养蚕时期留下来的丝线,保护得很。

「你叫简青洲?」男人声音有些低沉,像是黑暗中匍匐前行的狼,发出吓阻的低鸣声。

眼前的男子原本还在戏台子前玩着手里的锦囊,却不知道为何跨过了台子,出现在他的面前,甚至连脚步声都未能听见,彷佛飘过来似的。

「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简青洲看着他的脸,他的皮肤很白,特别的白,像是被白se的漆抹上去,特别惨白。他的嘴唇也是毫无血se,看起来彷佛不是个人。

男子眯起眼睛,看起来像是被这问题逗笑了:「这木板上就写着今天谁当值,难道不是叫简青洲?那是叫什麽?陈纯真?」

陈纯真是戏团早班的c偶师,现在是下午,自然不可能是陈纯真。

简青洲也不知道这人是谁,戏团偶尔会遇到一些不太一样的人,他也没太在意,只当是对戏团有兴趣的人,他道:「请问这看官有什麽事情麽?」

「你学c偶多久了?」男子抓着那个锦囊,问得问题有些跳脱,简青洲都有些被他ga0得迷糊了,脸也随之垮了下来。

这人不会是来砸场子的?一劈头就来询问他学偶多久,不会是对面剧院来的吧?

似乎查觉到简青洲的不悦,男子从口袋里拿出名片交给他:「我忘记自我介绍,让你见笑了。我叫傅东弥。」

简青洲接过了木制的名片,一片薄薄的,还散发着桧木的清香。上面写着「春漾画廊艺术监赏师傅东弥」。

艺术监赏师?简青洲印象里这种人会出现在拍卖会上,而不是在戏团。

「听闻这简家浮生园最厉害的c偶师就是简青洲,就想来看看。」傅东弥说起话来不像前面的声音那样粗哑,稍微变得柔和了许多。

简青洲反覆翻着手中的名片,傅东弥?看起来挺有模有样的。

「大约二十年吧。」

「那是有点久。」傅东弥手指没入锦囊内,「不介意的话,我们出去吃个饭吧?我请客。这附近有间乔公馆,做川菜很是一流。」

出去吃饭?简青洲有些发楞,他c偶这麽多年,第一次有人约他出去,但他不太擅长与人交流,何况是认识不到一天的人,很快就有了拒绝的念头。

「傅东弥先生,非常抱歉,我後面还有事情必须先离开,」简青洲说完很快将木偶收进匣子里,盖上盖子和黑布,动作一气呵成,毫无任何停顿,如同拒绝傅东弥一样行云流水地很乾脆,「若是有缘分再约吧。」

傅东弥并没有因为简青洲说的客套话生气,相反地,他用苍白的脸露出了一个微笑,虽然对简青洲来说看起来有些可怖。

「好,有缘再约。」傅东弥说话顿了一秒,讲话的声音突然变小:「或许很快缘分就来了。」

虽然听得不是很清晰,但简青洲还是听到了後面那句。

不过他并没有将傅东弥说的话放在心上,他只当作是傅东弥说的玩笑话。

简青洲本以为傅东弥不过是说说而已,没想到缘分很快就来了。

家里的姨娘许嘉怡打了通电报要他立刻回家,他本还在浮生园,y是淋着雨回到了兰桂园,傅东弥穿着西装打领带端坐在椅子上。

「青洲,你可算是来了。」许嘉怡一身貂皮大衣,妆容jg致,一头卷发,即使过了四十,依然保养得宜。

「你快坐,」许嘉怡殷勤地拉开椅子,挥着手要简青洲快点走过来。

「姨娘,这是怎麽回事?」

「什麽怎麽回事?我还想问你怎麽回事呢!」

「这城东的少爷,想资助戏团,你上次不是拒绝人家了嘛?你看他又找来了,可积极了。」许嘉怡是简青山在正妻吕兰si後新纳的姨娘,在浮生园担任掌柜,浮生园上至下几十个人要养,还有父亲的那些姨娘们,算帐算得特别jg。

简青洲上次拒绝傅东弥的邀请,倒是没想过傅东弥如此听不懂人话。「这……上次不过约吃饭而已,倒是没谈到资助的事情。」

傅东弥之前那快沙哑的声音不再,取而代之的却是低沉的声音:「姊姊,突然来访深感抱歉。是我没跟青洲说清楚,上次邀请他吃顿饭,确实是想讨论戏团的事情。」

「叫什麽姊姊呢?」许嘉怡害羞地红了脸,「我都一把年纪了,可四十了,就叫阿姨吧。」

「姊姊看起来未有四十,叫阿姨叫老了。」傅东弥眼睛微弯,笑容很浅,今天的脸se稍微变得红润,看起来不那麽碜人。

傅东弥讨好了许嘉怡,很快便轮到简青洲遭罪了,「唉,青洲我说你看东弥如此有诚意,吃顿饭不为过吧?你也别整天跟你那什麽木偶再一起,多去认识人。」

许嘉怡被傅东弥哄得开心,她拿了几张法币给简青洲,「你们现在就去吃吧,顺便打包点回来给我。」

简青洲本想拒绝,但姨娘都做到这份上了,自然是拒绝不了。他接过法币,「谢谢姨娘。」

「嗯,快去快去。」许嘉怡很满意地目送两人离开,城东的少爷既然对戏团有兴趣,自然是得让两人多交流交流。

傅东弥开车带简青洲去了附近的乔公馆。近几年西洋来的餐点也特别受人欢迎,像乔公馆这般正宗的江浙菜不多了。

傅东弥点了几道菜,又让简青洲选,当服务生点完离开的瞬间,空气彷佛凝结成yu。

两人一语不发,简青洲有些不习惯与傅东弥对视,他有些尴尬地垂下头。

「抱歉,或许对你来说有点太突然了。」傅东弥虽然嘴巴这样说,脸上却未有任何表示歉意的表情。

「无碍。」简青洲并未太在乎傅东弥有些看似胡闹的作为,或者说他只是想快点应付完姨娘的交代。

这sh漉漉的天气恐怕父亲又会咳嗽半天,他晚点可能还得去医馆一趟。

傅东弥像是主导般,掏出了手里的锦囊,那里面是一团散乱的丝线,「身为c偶师,你应该知道这是什麽?」

简青洲当然知道。

那是丝线,c戏偶用的丝线。

「我可以……碰碰看吗?」那是一条极美丽,极细的丝线,细到几乎是看不到的,就像雨一样很细小。

他伸出手碰了那团丝线,那丝线不知怎地,有些利,割破了他的手,血染在丝线上。

傅东弥站起身子靠近简青洲,「没事吧?」

简青洲摇了摇头,只是那丝线割破的伤口有些疼而已。

傅东弥眼睛从刚刚就没离开过简青洲,他浅褐se的珠子几乎要映出那血se的倒影。

「没事,回去包紮一下就好了。」是他自己不小心的,没注意有可能割伤,手就伸了过去。

「抱歉,这顿我请你。」傅东弥将丝线收好,他的速度快而俐落,也没被丝线割伤。

饭菜很快就上来,简青洲正吃着一个东坡r0u,他看着傅东弥连筷子都没动,询问道:「你不吃麽?」

「不,你吃吧,我不饿。」傅东弥摇头,只是看着简青洲吃。

简青洲觉得这顿饭吃得莫名其妙,他至今都不能懂傅东弥来找他是做什麽的。不是要说资助戏团的事情吗?

全程傅东弥也不说话,简青洲只好默默地吃完。

「好了。」他放下了筷子,猜想傅东弥大概有话要说,「你找我有什麽事情麽?就是看那个丝线?」

傅东弥一手托着腮,表情十分理所当然:「当然不是只有看丝线。」

「我想资助戏团。」

「你确定?你应该知道现在戏团看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不好做。」简青洲前面都只是以应付一个客人的状态去面对傅东弥,只到他说了这段话,脸上终於有了其他表情。

他的表情变得错愕,他很难想像现在还有人愿意投钱在戏团上。

简家是戏团世家。

说到这戏团,与西洋那些马戏团不太一样。

准确来说,简家是偃师世家,主制作木偶、c偶。後又因时代改变,渐渐演变成c控傀儡演出戏曲。

简家制的木偶栩栩如生,很是jg致,彷佛里面真住着人的灵魂。又简家陆陆续续培养了许多先生写话本,每每戏团演出时总是一票难求,一时之间,简家戏团好不风光。

可惜人都说好景不常,简家也是这个道理。

简家长孙简青洲刚出生,立刻迎来了战争,举家逃难到浦杨躲避,简青洲的母亲吕兰也在避难时水土不服而过世。

父亲在浦杨买了浮生园,重新搭建做戏团,做得也是有声有se。那时浦杨的小姑娘们都ai上了像父亲这样读过书、学了些话本里的内容,就能骗骗nv孩子们,父亲没几年就纳了新的姨娘。

可惜简青洲一直到成年,新姨娘都没生个兄弟姊妹们。父亲大抵是绝望了,c了半生偶,将戏团的事情让他做。

蒲杨连年战火,人cha0渐渐流失,很少有像傅东弥这样的人了,天天看,场场看,同样的戏也能看个十几次。

甚至还想要资助戏团。

简青洲都觉得眼前的人是个傻子。

「你可以回去思考看看,不急。」傅东弥给了简青洲一个微笑,他握着手里的锦囊反覆把玩着,他有足够的时间,也有足够的自信,能够让简青洲答应他的要求。

傅东弥看了一眼窗外的天气,乌云密布,遮过原本还有一点微弱的yan光——

要变天了。

吃完饭後,简青洲去了趟医馆。

父亲几年前得了肺炎,反反覆覆进了好几次医馆,以前偶尔还会在後台盯哨看他c偶,後来连戏也不能看了,只能躺着。

简青山躺在病床上休息,要不是长年得病使得他的人充满了病气,否则年轻时一看也是位风流翩翩的美男子。

「父亲,今天身t如何?」简青洲来医馆之前特意绕路去买了花,他父亲很ai兰花,总要摆在床边。

父亲说看了便会想到与母亲吕兰相处的时光,很静谧,就像兰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老样子。」简青山嘴唇抿起一条线,眼神有些严肃问:「浮生园的生意近日如何?」

「也是老样子。」

简青山听了他的话,原本有气无力的双手,立刻扶在着床边:「我这身t是好不了,这浮生园是还可以救!」简青山说完,咳嗽了好几声,背部起伏得厉害,甚至咳出了一丝血。

「父亲,您别激动……」简青洲替父亲顺顺背。他知道浮生园是父亲半辈子的心血,也是祖上代代相传的传家宝,不过现在的人娱乐多了,不太ai看戏了,加上最近下雨,生意确实不太好,简青洲都不知道是否该说实话。

简青洲才刚想到天气的事情,突然窗外一片漆黑的雨,瞬间轰地一声,滂沱大雨染黑了整个浦杨,看起来像是被笼子罩住一样,密不透光。

简青山摇了摇头,伸出手轻拉着简青洲的衣角:「我怎麽能不激动?浮生园可不能倒啊,青洲!」

「我知道了父亲,」简青洲叹了一口气,「您身t不好,就别c心这些事情了。」

简青山嗯了一声,默默地躺回床上,很快便睡着了。简青洲替父亲整理衣裳,起身离开了病房。

父亲已经躺在病床四五年,每天都要念一次浮生园不能倒,他也习惯了。

毕竟浮生园在八年前生意就变差了。这几连西洋的东西传进来以外,战火也波及了人们的生活。大部分的人都没什麽钱,连饱足都有困难,更不可能来看戏。

父亲说的话简青洲记在心里,看着浮生园的生意每况愈下,他也想试着做点什麽。

他想起傅东弥说资助的事情,如果有一笔资金进来,或许可以让浮生园起si回生……

大雨淅沥沥地下着,简青洲还站在台子面前c偶,台下却没几个人。他如往常一样默默收着线,浮生园生意惨淡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但傅东弥说的话却萦绕在他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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