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西柳坐起身,斟酌片刻:“我来找你。”
他的手虚虚抚向她的脸,努力克制声音的颤抖:“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你不想活了?”
兴奋和好奇的神色消失,讥笑又浮现在女人脸上。“我不想活?没人比我更需要活下去。”
颜西柳看着她垂在身侧的左手,和满不在乎别在身后的脚:“需要,而不是想。祝栖迟,你……不愿告诉我。你什么都不肯说。”
祝栖迟望着他的眼睛。
男人的眼睛很漂亮,眼皮深秀,睫毛长而纤细,眼圈发红地看着她时,这双桃花眼就流露出一种悲哀的温柔的神情。
“你想知道?”祝栖迟说。“那你听好了。”
“末世刚开始那会儿,我把我哥哥当做果腹的食粮吃了。”
“他死前,还在不断嘱托我,要好好活下去。”
“我最好的朋友,我最信任的队友,她们临死前,也要我活下去。”
颜西柳心头渐沉,胸口越来越喘不上气,但他就那么默默无声地等待着。
末日降临前,祝栖迟只是个普通而快乐的女孩,脑子不坏,成绩常年处于全校前叁,学习从来不需要父母操心。
唯一不同的是,她有点讨厌她的亲生哥哥祝游归。
为什么讨厌?因为祝游归是个天才,并且毫不自大,性格没有一人说得出不好。大学毕业,他已经是尖端生命科学研究所冉冉升起的新星,而祝栖迟还在为高中的琐碎问题而烦恼。
在天才耀眼闪光的覆盖下,哪怕她做出什么成绩,也不会有人真的放在心上。
但祝栖迟从来没嫉妒过祝游归。天才到一定程度,作为竞争者的心态就会消失,她只是把这一点讨厌藏在心里,和父母过平凡人的日子。
直到一天……末日降临了。
祝栖迟以为自己会早早死掉,但这一点她错了。祝游归从首都赶了回来,在变异的父母手下救出饿了整整五天的妹妹。
几个月过去后,世界颠覆了。无数种异变的丧尸、动物、植物,还有外太空降临的“害虫”,消灭了地球上近百分之八十的人类。
为数不多的人聚在一起,在世界各地建立起守护文明最后火种的基地防线。
就在赶往一个大型基地“天命”的路上,兄妹二人遭遇了目前为止最大的一波丧尸潮。
她与祝游归躲在一个废弃的车库,等了一天又一天,直到所有的食物吃尽,丧尸也没有退走。
冬日苦寒,没有太阳,没有食物,水也用尽。祝栖迟早就被饿怕了,整日除了睡觉就是哭泣。饿得虚弱无比时,她就昏昏欲睡地和哥哥相偎取暖,泪水化成冰晶,凝在对方的衣襟上。
然后,就像祝游归一惯会做的那样,他要让妹妹——唯一的家人活下去。
趁祝栖迟睡着时,祝游归离开了车库。
他面色惨白地回来,浑身是血,但带来了焦糊的烤肉。
祝栖迟迷迷糊糊地咽了下去,又陷入沉睡。
一次,两次,叁次,她没注意到青年越来越单薄的身形,和灰败的濒死之相。
直到对方再也不动、不说话,不能将妹妹抱在怀里,祝栖迟才发现自己这些天用来维持生命的,到底是从哪找来的肉。
第二天她觉醒了念动力异能,独自到达天命基地,认识了基地的领袖——“老师”。
“老师”接待了她,检查了她的异能——祝栖迟是半成长系异能者,使用的时候意志越坚强、能忍受的痛苦越多,念动力的效果就越强。
“祝游归是你的哥哥?真想见他一面呀。”
娃娃脸女人慷慨地教授她必要的技巧,只是有时会笑眯眯地叹气。
后来,等祝栖迟见到了基地里研究丧尸病毒的首席科学家,才明白“老师”为什么感到遗憾。
祝游归因虚弱和饥饿而死。他的伤口并没有感染,也没有失血过多。
在车库的十来天里,他获得了极端罕见的、治愈与脑域进化双系异能,只是来不及成长,就已死在了末世之初。
他主研生物细胞学,是基地科学家团队为首的教授的得意弟子。如果他还活着,凭借天才的头脑,以及特殊的异能,一定能够大幅推进对病毒的破解研究。
研究延长,意味着无数人的牺牲,其中包括祝栖迟的至交好友,还有她在基地里不打不相识的同伴们。
自那天起,祝栖迟就彻底疯了。她什么都不再恐惧。不再怕饿、怕苦、怕冷、怕痛,念动力以无人能及的速度升到高级。
忍受痛苦就能不断突破瓶颈,祝栖迟一步一步爬到天命基地的高层,又成为连襟基地“新阳”的领导。但活着的每一天,对她来说,只是在徒劳地弥补祝游归早逝而造成的损失。
直到死在消灭大型丧尸潮的行动里。
——“所以你放心,无论怎么样,我都会活着。”
女人唇角牵起,干涸的血凝结于眼角和面颊,将这个笑染出凄迷的深红。
“你明白吗?没有比这更有力的诅咒了。”
泛着金光的河水拍上石岸,掀起水花,退回河中。远方的太阳还是那么耀眼,坐在祝栖迟对面的人已经消失了身影。
她坐在地上,慢吞吞地掰正脚腕,又用掌根敲了敲太阳穴:“……这幻觉越来越逼真了。”
不过,她依然记得他嘴唇的味道,那种清冽辛甜的雪松芳香,她也记得他温暖急促的呼吸,还有深邃双眼里使人心动迷惘的泪影。有的时候,她很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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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及哥哥名字选自李贺《致酒行》
零落栖迟一杯酒,主人奉觞客长寿。
主父西游困不归,家人折断门前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