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言洲怎么变成了这样,他就算再傲慢,也不会在短暂的两个小时内叁番五次地攻击那个人。更多的情况下,他会不屑,会嗤之以鼻。
可王言洲如何能不恨,他懊悔,他祈求,他挽留,他听她斥责,心甘情愿受罚,被她绞进水里,可她却仍然要走,她还不解释自己因何离去,王言洲不能让韩宁回头,因为那个人就在她的身后,楼梯上,不远处。王言洲怕韩宁看到他,就像找到了借口。
韩宁没看到,自己却是正对着那个人的脸,然后这个叫谢什么的翻译,也在自己说出后一句话时,脚步顿在原地了,亘古无波的脸色在历经一晚上的平静后,终于变得难看,王言洲讥诮地发现,原来这个男人也有点自知之明,他也知道自己的下贱,自己的低等,知道自己配不上韩宁。
那就别往她跟前凑。
王言洲优雅地从地上起来,水哗啦哗啦地从身下大大小小的褶窝中倾泻而下,打湿地面,他和韩宁都没有喝酒,却好像都陌生得不认识自己和对方了。
“你知道他哄了多少女人,才能融会贯通地哄你?那个谢什么,你知不知道他的另一个名字,程程?”
韩宁的脸变得煞白,她和谢程一相处甚久都不敢提及的隐痛就被心高气傲的王言洲粗暴地揭开。他面对任何人永远都高高在上,对谢程一尤甚,一直都有记不住名字的优越感,他不会在乎。韩宁浑浑噩噩地心想,既然都这样了,那最后一点遮掩还要吗?
“你猜,楼上的人里,有没有他的客户?”王言洲还在极尽歹毒地说,“宁宁,如果你要找我的替代品,也该找一个干净点的……之前都是我的问题,我的错……”
他的视线穿过韩宁的肩膀,落在那个翻译身上,看他摇摇欲坠,看他胆颤心惊地等待韩宁的审判。是啊,即使现在自己乱七八糟,即使对方整洁如新,但他王言洲自己始终为韩宁保留,他身心干净!而你呢,只是她从脏窝里挑出来的替代品……我想你应该不知道吧?
韩宁终于理解王言洲为什么总认为他们之间尚有回转余地了,究竟是哪里得到的消息,他知道的究竟是什么消息,她脸上的荒谬放大了。
她笑了一声。
“小王总好厉害。”声音十分嘲弄,随即是冷硬,“为什么你不多挖一点,挖到十五年前,跟在他屁股后的我?”韩宁毫不留情地,将语言化成绵密的针,向王言洲扎去,“挖到偷偷摸摸喜欢着他,跟踪着他的我。”
“那样小王总还会说什么替代品的话吗?”
“我和那个你看不上的程程,更先于你认识。”
她咬牙切齿,赤红着眼,大有玉石俱焚的意思,韩宁步步紧逼,“你在认为对方是你的替代品时,有没有想过,我看你的时候在想谁,我亲你的时候在想谁,我昨天骑在你身上做爱的时候,透过你的脸在看谁!”
“你想知道吗?”
“学长,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想到了他,我想如果他能干净地成长,一定会比你出色。”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跟你在一起?”
韩宁看着王言洲面红,转白,发青,最后如死灰。
他嘴唇颤抖着,走上前,想让她停下来。原以为是对那人的审判,没想到是针对自己的凌迟,王言洲到死都不可能相信自己会成为一个样样不如自己之人的替代品。
可这话确凿无疑的从韩宁嘴里说出来。
“王言洲,”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王言洲却觉得是最后一声,听见韩宁说,“就这样吧,的项目我会继续负责,但第一场本地活动我就不参与组织了,同事会接替我……我对不起你,你也对不起我,我们到此为止,应该也不欠彼此什么了。”
她转过身,走了两步,却又停住,韩宁看到楼梯上的谢程一,和瑟缩在角落的刘秘书。
什么时候在的?她不知道,但很明显,王言洲知道,所以言辞如此,她以为和王言洲鱼死网破,同时也适得其反,将她的阴暗,恶心,荒诞,暴露无遗。
没想到,冥冥之中,她跟谢程一也摊牌了。
滑天下之大稽……但也轻松了,至少不用说谎了。
看清我吧,看清我这个朝秦暮楚,左顾右盼的垃圾。
她目不斜视,走上楼梯,从谢程一身边经过。
与此同时,大楼钟声响起,长而闷的敲鸣,响彻云霄的数下结束后,之前的鸣笛声都算是缄默,恭候着夜晚的来临,真正的夜晚,有人进入睡眠,有人正在兴上,曾经正在兴上的人提前备好了烟花,随着楼上此起彼伏的惊呼声炸开黑沉沉的夜色里。
一颗星星都没有的天,被硕大的斑斓花朵占据,辐射范围那么广那么远,天上地下一片辉煌,恍如白昼,韩宁看不见,她已经不在那个最佳观景位置,她沉默地走着楼梯,找着来时的路。
直到重新登上那层楼,她才仓惶地扭头看了一眼,只一眼就被震惊住,好像是日本的烟花品种,庞大无比,可以想象运输过程,报备燃放,是多么的费时费力,有侍应生偷偷拿手机记录,她听到那个人说这场烟花,像流星雨。
被人紧张了一晚的火树银花,就这么热烈,尽情、极致地怒放着,照亮了为它付款之人凄惶的神色,那个翻译追韩宁而去,而刘秘书惊慌失措地跑到他面前,王言洲摸了一把脸,从泳池里出来,满脸都是水。
“王总,你的腿,您的腿……”刘秘书急得敬语都忘了,他低头一看,一直被韩宁踹得左腿正中央,居然慢慢沁出了红点,总不可能又是她差点撞翻的鸡尾酒。
是血。
她多狠哪,用那个武器般的鞋后跟将他踹出了血,和上衣溅上的这两点红也算是相得益彰。
他想看得更清楚点,看看韩宁的心究竟狠到什么程度,再次弯腰的时候,心口一直藏着的盒子却从衣襟里滚落,掉在了地上。
王言洲一愣,果断地伸手捞起,却犹豫地打开那个盒子,是绿得吓人的翡翠葫芦耳饰和翠得滴水的手镯。它们错落地藏在这个大小正好的绒盒之中,这是王堇翊早就准备好的礼数,是王家的见面礼。但王言洲怕韩宁不接受,就想了另一套说辞。
“睡不着?”
“嗯。”
“为什么?”
“……紧张。”
“是因为工作吗?”
“不是,我怕我正式跟你说复合,你会笑我,你会不答应我。”
即使找了很精巧纤薄的绒盒,也将他硌了一个晚上,王言洲将首饰托在掌心,无声地默念,韩宁,韩组长,学妹,真是不好意思,之前一不小心把你的客户搅黄了,还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可以原谅我吗,韩宁……对不起,恳求你把之前叁个月的记忆删除,我们重新开始,当我们从未分开。这个耳饰呢,是生日礼物,你上次拒收了我送过去的东西,这次就不许拒绝了,手镯呢,是复合礼物……哎哟,打吧,打吧,看我不顺眼就打吧,悉听尊便。哦对了,刘秘书文件拿过来……还记得我在温哥华买得矿吗?一份是昌锐股份转让书,一份矿产授权书,股份不多,但足够让你随便使用那座金矿了……哎,你知道能拥有昌锐股份更多的办法是什么呢?……笑吧笑吧,是啊,我也知道,我完蛋了。
他早该明白,本和自己不沾边的快乐怎么会铺天盖地将自己拢住,昨天至今早,如梦似幻的一段,原来是反噬,原来是回光返照。王言洲以为是自己的问题,靠着自己就能解决,可是韩宁才是那个因,韩宁说,她也对不起自己。
真心和财力都被丢在地上。
一场如流星般的焰火,让天空比白昼更亮,随着数朵陨落,再暗下来,比夜更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