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起来昨天边收拾东西边和师父通的电话,心情复杂,回去了怕不是真得死。
“……理子妹妹当时——”
“关我屁事呢。”思绪被打断,你随口把夏油的话噎回去,“我嫉妒你又羡慕你,我鄙视你又唾弃你,我曾是你又永远不会再是你。”拽着他手掌摊开,你差点把吊针针头扯出来,“杰,你手心里纹的黑点到底是什么?咒灵球?为了全天下的‘理子’你能吞下去多少个,嗯?浮世沉沦全世界每天无数个家伙排着大队去死,又关你屁事呢?世界好不好秩序对不对什么是大义人类进化的极限在哪,又关我屁事呢?当然,杰原来爱死不死也不关我屁事,现在既然有我的‘屁事’了就别——”
“刚告诉悟来医务室逮你了。”
“……夏油同学,”你好久没叫这么正经了,夏油也懵了一下,
“说过的吧,你真是讨厌死了。”
想了一路见面是该牛逼点说“有屁快放”,还是该直接讲“就是打击报复”,如果又开始逼逼那个破任务,威胁对方“再废话也给你一刀”会不会更合适。
非常不幸,真撞个正着时卡壳了。
“行李收拾完了?”他问你。
“‘屁事’你来了?”你问他。
二十六
你推门回屋,他在后面跟着。
又半尴不尬的憋了好一阵问你几点的飞机。翻手机找了找,你报了个点,他“哦”了一声。气人。心里骂了一句,你把东西往敞开的箱子里扔。
连着扔了几件衣服,活祖宗又憋出一句,问你要不要帮忙。气的人想死。说白了搞成今天这样全他妈怪这个混帐东西。你拽着人制服往乱七八糟堆着东西的床上甩,对方配合的跟着你往床上坐。
你跨着骑在他身上,推了一把,把人仰面推倒,全无必要的压低声音,“说出来,求我,就给悟。怎么样。”
头转向一边,没看你,不知道在别扭什么劲。所以真是最讨厌搞小崽子了。你想着,硬把五条脑袋扭正冲着自己,俯身把下唇咬破就着血腥味亲了一会。
“……必须回去?”他分开点距离开口。
“先做爱再搞对象就像没前奏的烂大街流行乐一样。”你答非所问,扯着他衣领擦了擦嘴角。
“那就没前奏。”
“行吧,那帮我把东西都搬去你们那个女同学隔壁屋。愣着干嘛,本来也没要回国,回去是嫌命长么?航班号是一会接机用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家入是吧,你说她搞同性恋么?”你刚起身又被扯着跌回去,床垫都晃了几下,
“喂,有机会弹前奏就给老子好好弹。”
“虽然我对你有意见,但可以帮我睡你朋友么?”
“?你礼貌么?”
以上对话发生在你人生中第二次见到夏油杰时。
第一次见时没好意思说。
“夏油同学,”你两臂叠着撑着脑袋,趴在拼连的课桌子上扭过头说。
“怎么?”被叫到的黑发男高中生哪怕此刻极度专注也还是好好回答了你,同时小心的用指尖抠开一点转印纸,确保油墨没花。
“你知道我对你意见超级大的,对吧?”你想动动,被按着肩胛骨窝推回桌面上。
“知道,但我不想给你纹身纹坏了自此更多一条罪状。”夏油退远一点,换着角度看你靠下后腰上的墨迹,旋即拿来你的手机拍照。
“夏油同学是真的好装啊,”随便扫了一眼你就点头把手机递回去,“真的很能装。你知道的吧?是会激起人‘想把拙劣的伪象撕碎给你看’冲动的那种‘装’,是连本人都坚信不疑以为就本该如此可怜可爱又可笑的那种‘装’,是会让人忍不住想欺负你的那种‘装’。明明也有同龄人应有的天真样子吧,非硬逼着自己做出被期待的表象并无知无觉毫不自查试图坚持到底——怎么想都让人不爽。”
最没“天真样子”的“同龄人”还真好意思说这种话,到底哪里有指摘他人的立场啊。他想了想,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一个劲换着花样得罪自己的‘纹身师’。”夏油坐回硬木座椅上,边低头连接电机调针边说,“非要说的话,我现在是挺烦的,而且很后悔答应帮你。”
“夏油同学小时候遇到过什么事?说着‘放松不要有压力’但偷偷抹泪以你为豪的家长?还是鼓吹着‘每天进步一小点滴水成河’期待你到不得了的恩师?或者有当过一次‘最优第一’从此只能一直永远优秀任何退步都是污点的自我心理施压因为站在‘上来就再也下不去的巅峰’?你知道的吧,天天绷着劲逼自己嵌入社会既定框架当‘好学生’做‘好榜样’一定要做‘正确的事’的人,最后要么崩断神经累死自己,要么精神变态毁灭世界哦?”应该正在心里翻白眼想着你没立场说这种话吧,就知道嘴上还是会客客气气。越是这样才越是想说,越是礼貌得体的憋着才越激起人欺辱的恶欲。你喋喋不休着,带着狡黠的恶意侧着脸看他。
夏油试了两下电机,根据刚刚听了满耳朵的废话决定改换十号针头,不好说有没有报复的意味,“确定是黑色?会很明显……而且这个图案……如果我是你,会多考虑一下再决定。”
“接茬都不敢?所以你很无趣诶,夏油同学。明明是个好玩的家伙,却一定要绷着劲把自己包裹在无聊透顶的皮里作茧自缚。真的迟早会坏掉的哦?这算什么,东亚传统文化美学的个人传承么?”
“就是要笑也不是现在,劝你先别动,交换生。”黑发的男同学冷着脸站起身,手里沾好墨水的装针电机发出声音不大的嗡鸣,他把戴着胶皮手套的左手压在你赤裸的腰后,补充了一句,“如果东亚美学有要求拜托刚认识一周的男同学深更半夜在教室里给自己屁股上纹淫纹,那我一定敬谢不敏绝不传承。”
“哈,说的好像纹完了后半场会有什么色情后续展开似的,”你翻了个白眼,“那我倒是衷心希望夏油同学那块比十号更值得期待——你是不是脸红了?”
“少说两句吧,”针刺透你的皮肤,夏油的声音比电机要响,“今晚我会查一下到底是谁教会你东国语的,并如你所愿任性的把他干掉以示惩罚。”
“帅哦!”
“请别说话。”
“用什么ください、下头了真的是。”
连外勤都不舍得派遣的、被东国咒术界当成宝的反转术式习得者,同班的家入硝子,竟然被作为交流生交换出国留学半年——怎么想都不合逻辑。一年组剩下的俩个家伙挤在家入宿舍吹空调,边看她收拾行李边吃冰棒瞎猜,能让老顽固们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哪怕不惜交换硝子也要弄回来的交流生到底持有什么术式。
期待越大失望越大。谜底揭晓的当天,面对接下来半年不得不同窗的新同学,两名一年生都陷入了不同程度的失语。
“疼的话要不要先缓缓?虽然快好了。”夏油拿无纺布擦了一下皮肤上渗出的丁点血渍,“你在发抖。”
“冷的,入夜就好冷。”你哆嗦了一下,课桌很冰,皮肤贴了半天甚至都没暖热。
夏油出于惯性的说,“裹上衣服暖和会,帮你去买杯热饮?”
你笑出声,人要爬起来,又被按下去,
“真有后半场?要操我么?”你仰着脸问。
“请不要误解一般人普通的善意……只是作为同学的正常关心。”十四五岁的男学生活这么大还从未经历过如此高频直接的性骚扰。可以控制自己老练的叹气,但管不住变红的耳根,“不是每件事都要和……那些联系在一起。”果然换做自己就没法那么随意的说出口,也说不清这幅痴女般的做派到底有什么好。他想。
“但是无缘无故的善意与作恶有什么区别么?给人期待,给人妄想,给人‘这家伙的话可以予取予夺’的错觉——连行善者都不能百分百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从没希望过被‘知恩图报有所回馈’吧?人心哪是适合期待的东西,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本质上的等价交换而已吧。”
见你没有起身的意思反而边哆嗦着边开始长篇大论,夏油索性继续走针,
“不远万里来给人半夜上课指点迷津还真是辛苦你。过于消极的人生态度加上实力不足确实引人同情。如果无处宣泄旺盛的表达欲,建议你不妨去找悟长篇大论试试。”说太过了么。倒是不确定那家伙对着女性会不会也端出“老子最讨厌正论”的架势挑衅的干一架。他想。
粗针顺着纹路线条滑过,把皮肤切开割裂,正落在肉更多些的臀边,你条件反射的抖了抖,听到一声很轻的“抱歉”,没忍住笑,
“夏油同学,你是立志飞升么,天天日行一善。只说这么两句不痛不痒的话可刺激不到我哦?与其嘲讽别人的‘实力’,还真不如想想再被念咒时怎么保护自己操使的咒灵不要灰飞烟灭比较好。”
他翻了翻眼睛,顺着话头联想起下午的事,走神时手上没控制好,落针重了点,晕出一大块墨水。夏油横过针又擦了两遍险些纹错的位置——比起淫纹倒更像是个庸俗的、被压扁的桃心。他沉默了一会,还是决定问出声,
“你……掌握的内容,是可以通过后天习得让普通人也获得转变并能在一定程度上进行咒力运用的。为什么没有进行一般国民间的普及?这样不就能从根本上解决咒灵问题了么。”
“好可爱啊夏油同学,纹完了么?”
黑发男生愣了一下,说很快就好。
“好吧那我趴着说,虽然这个姿势感觉说起来好没气势。”你翻了个白眼,“为什么不普及?因为人类都是无可救药的恶心蠢货。越弱小越蠢,越蠢越坏,越没见过力量的人越容易掌握一丁点就忍不住打些自作聪明的小算盘第一时间作恶。哪怕某天咒灵统治世界了也没什么好稀奇的——递出去的橄榄枝早晚会变成勒在自己脖子上的套索。强者没有义务保护规劝引导弱者,因为哪怕生而弱小的人也总能找到各种意义上变强的出路。至于那些最终死在泥潭里的,活该只配自己发臭发烂。”
“一鼓作气说了非常尖锐的观点呢。”夏油落完最后一条线,关掉电机,教室陷入空前的安静,以至于他后半句话说的都下意识更轻,“真是非常消极灭世的信仰态度。”
“是秉承‘关我屁事’和‘关你屁事’原则的态度。如果人类都能理解独自赴死的概念,世界可能会变得稍微顺眼一点——当然了我只是自说自话,和‘信’什么关系不大。”你小幅度动了动屁股,方便沾了消毒水的无菌布清理掉皮肤上渗出的组织液和残墨,“不过与其说‘信仰’,倒不如明示为‘互相帮助’。不知者无罪,只要有所求便会陷入对方的逻辑,必须严格执行按对方的规矩办事,不然就接受惩罚。不守规矩的就去死。怎么说都还处在合理范围内,我可以接受,只要规矩明确就行。毕竟,不做利益交换不能给予今生力量的神佛都是死的。”
“最后这句下次见到歌姬前辈请一定当着她的面复述一遍,应该很有趣。”夏油给纹好的淫纹拍照,再次把手机递回给你,你接过来直接合上翻盖。
“不看看效果?盲目信任也是恶疾吧。”他笑起来。
“难看的话看一眼就能变好看么?不能的话为什么要看,起作用不就好了?反正后腰屁股上自己平时也看不到。”你没接夏油递来的软膏,示意让他帮你涂就行。
“只是个网络图案而已吧,”听起来好像真期待会有什么少儿不宜的效果似的。沾满药膏的手指腹薄薄的蹭在刚刚割裂注色的皮肤上,“比起拜托同学帮忙纹身,今晚更像是找由头来单独传教呢。”
“‘传教’的都是臭傻逼。只要我足够强,只要我不断地变强,”你抬起一点身子方便对方贴保护层,
“挡在我前路上的,哪怕是神佛,都杀给你看。”
绕着操场连走带跑勉强活动一下,你脑子里正转的飞快。
太狂妄了。
前天是妄议,昨天是妄行。你慌得要命,不知道就此打住还来不来得及。
一旦涉及到玄学问题很多事的界限便暧昧不明,唯一的判定标准往往取决于并仅取决于大罗神仙们有没有和你一般见识。万一真要忽略“拜山头也讲国界基本法”飘扬过海来制裁你,被罚年走背字都算血赚。
只怕到时候状态不佳时运不济被传个遍,之前处理的阿猫阿狗估计全得找来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入乡随俗东国语里叫“咒灵”——飘着的小玩意们还好说,怕就怕结过梁子的狠角色过来给你轮流送温暖,还有之前接活计得罪的那帮老端公诅咒师——大概率前脚听说你废了,后脚各路式神就欢聚一堂把你一波带走。
搞不好这下真回不去了。
你想着,便打了个寒颤,扶着后腰和膝盖喘了一会,才意识到不远处似乎站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