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想被人理解。
被真正地、全然地理解。
不是表面的恭维,也不是逢场作戏的虚情假意,而是那种能看穿他内心懦弱与倔强,仍愿意与他并肩一站的理解。
他突然屏住了呼吸。
是的,有一个人,有一个人——
穿着墨绿色裙子的姑娘在他眼中慢慢浮现,那个身影越来愈清晰,越来越明了。她娇柔的身体,剔透的眼睛,柔顺的神情,唯一不在诉说着,我懂你啊。我理解你啊。那个他们相交过无言默契的宴会,那个他们在草丛里度过的,旁边静静有一匹吃草的老马的沉静的下午,她看着他的妩媚的表情,带着淡淡伤感和距离感的,微微向上弯起的薄薄的嘴唇。
她就像是希腊神话里的引人落入陷阱的海妖,或者是高洁的无法触碰的阿尔提密斯。哦,他的爱情,现在在他的眼睛中跳跃的,是炽烈的爱火,是无法言语的深沉的欲望,以及对于这欲望的唾斥。他崇拜她,尊敬她,他唯一的女神——他——
突然,何兆玉狂热地转向马三,“快,我要——”
然后他一下子刹住了车。他想干嘛?他想打电话给付小姐,他想将她叫出来约会?不,他不想。女神应当存在于想象,只有想象之中她才会如同神灵般高洁。天啊!他对于她狂热的幻想,幻想着她的嘴唇的他,这对她不是一种亵渎吗?
“快去——快去——”他抓着脑袋,转着圈圈好像一条被困住的兽。他想嘶吼,想咆哮,然后一下子瘫了下来:“给我拿一杯苏打水。”
“哦,哦哦。好的少爷。”
如果马三对于他男主人的表情有任何疑惑的话,他并没有表达出来。或者是他实在是太愚笨了,感觉不出来流淌、激荡在少爷体内,足以可以将他焚毁的激情。他匆匆忙忙出了门,而在那面铜镜前,何兆玉仿佛快被自己欲望与道德的绞缠压垮。
屋内一瞬静得只剩呼吸和心跳。他仿佛快被自己身体里的某种力量撕裂。望着镜子里那张潮红、急促、几近扭曲的脸,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羞耻。
他几乎是本能地抬手——像是要抹去什么,又像是要抵挡住镜中那副陌生可憎的模样。
他心中的爱情,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般燥热、粗鄙、满身人世间的欲望。他的爱情应当是圣洁的,是高贵的,是清澈得不能沾染一点尘埃的。